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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情澜隐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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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又没病!看啥儿大夫?!”她轻嚷,呼吸略急,瓜子脸涨得红通通又圆润润的。
  丢下话,她脚忽地一跺,接着像阵风似的往里边去,过廊穿堂的,姚府的下人们见状,自动闪向一边,贴壁立正,这位娇娇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顶不好,发起怒来,可万万别去招惹。
  姚来发哪里舍得闺女儿受委屈,把一干人丢在大厅里,急匆匆跟在她身后跑。
  “哎呀呀,娇娇,你、你你乖……别让爹追着你跑呀!”声音不禁带喘。他姚来发四十有五,虽是不惑壮年,但这些年的富裕生活让身形完全走样,大肚能容、福态下巴,也挺有富家员外的味道。
  穿过镂花拱门,来到自个儿的西厢小院,姚娇娇终于顿下脚步。
  园里的腊梅似乎已闻得出生气,枯木枝上突然间就绽开点点淡黄,她伫立在梅树前,双肩高低起伏,正努力平复着。
  “娇娇啊……”姚来发绕到她面前去,摸了摸唇边的两撇胡,又顺手捻了捻唇下的山羊胡,正要开口,却被闺女儿此时的神情吓得倒退三大步。“你、你你……这是怎地一回事?!怎么哭了?!”幸得梅树顶住他的背,要不,八成要摔跤的。
  姚娇娇哭了。
  说实话,她也闹不清楚自己哭个啥劲儿,反正,就是一肚子火、满脑子怨。
  那个该死的年永澜,丑八怪一个,啥儿也不是,凭什么对她摆架子、下结论?!凭什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烂道理?!
  她真想……真想一拳打向那张丑脸,将那抹好生碍眼的沉静狠狠击溃,她还想拿鞭子抽他一百下、一千下、一万下,教他领教她的厉害,再也不敢小觑。
  可是,她没办法抽他,她的乌丝鞭被人夺去了。呜……
  就算他要奉还,她也不屑要的。思绪转至此,怒气底下翻涌着一波委屈,她眼眶又是一热,泪珠滚得特别凶,却还倔强地辩道——
  “谁说我哭?我没有哭!”
  姚来发双手胡挥。“是是……你没哭,是、是……梅花蕊儿飘出花粉,不小心飞进你眼睛里啦,你没哭。”偏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微咧着嘴陪笑:“娇娇啊,今儿个骑马逛大街,是不是……有啥儿新鲜事发生?爹爹正闷得慌,说来给咱儿听听好不?”
  姚娇娇当然知道爹亲的用意,想套她话,寻出她哭泣的原因,可一些事、一些乱七八糟的情怀,她都还理不出个头绪,又要怎地说出口?
  咬着唇,她吸吸鼻子,抓起白袖用力擦着小脸,两只眼睛清亮有神地望住姚来发,忽然作了一个深呼吸,哑哑地问:“爹,咱们在城西护城河外,是不是有好多块地租给人家耕作?”
  “呃……咦……”没料及闺女儿会提出这个问题,姚来发怔了怔,随即颔首,“是呀,本来只有几亩田,那是你曾曾曾祖父留下来的,后来到了你曾祖父手上,又买了几亩,留给你爷爷,你爷爷又传给阿爹,呵呵呵,阿爹挺懂得做生意吧?二十年下来,咱们姚家便成了开封的第一大地主,说不准还是河南第一,呵呵呵……”害他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
  “往后,这些家产和田地全得留给你,爹定要替你寻户好人家,教你富足一生,你甭担心,爹绝对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你是咱儿心头肉,说什么也得——”
  “爹啊!”姚娇娇硬是截断他的话,嘟着唇,又是跺脚,“人家不是想知道这个,我还有话要说啦!”
  “好、好,让你说,慢慢说,爹听着。”只要别随便掉泪来吓他就行。
  “您已经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已经好有钱、好有钱,您、您可不可以暂时别赚那么多钱了,就把城西的土地让给那些老百姓耕种,不收租金啊?”心底,她用力地告诉自己,会如此为之,纯粹是可怜那些人,他们在姚家土地上工作,生计难为,身为雇主的姚家多少得尽点义务,更何况,她阿爹有的是钱。
  她姚娇娇高兴施这等恩惠,就施这等恩惠,绝非因为某人。
  绝、对、不、是!
  “啥、啥儿?!”这一厢,姚来发两眼圆瞪,又吓得连退三步,二度倒靠在梅树干上。钱财当然是多多益善,哪里有人嫌它太多?!
  无奈,娇声陡扬,隐含风暴:“阿爹!您答不答应啦?!”
  “娇娇啊……”他能不答应吗?
  这娇娇闺女儿,到底有谁治得了她?
  唉……头好疼……
  第三章 何以爱争人前欢
  元月十五,年节的气氛热闹持续着,整座开封城笼罩在闹元宵的欢庆当中。
  十字大街东南西北各个城门前都安排了大型戏班子,出资的正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姚来发,虽说这举动九成九是为了拍拍那位新到任府尹的马屁,但河南人向来爱听戏,他如此为之恰合百姓们的脾味。
  据说这四组戏班在京师已闯出响当当的名号,各有各的成名当家、镇山之宝,如今同会开封,实是空前盛况。
  一整天,戏按着顺序开锣,一出接连一出,东门和南门的两场已然结东,醉心听戏的男女老少连午饭也免了,要不就随意买个馒头、包子垫垫肚皮,又或者来包糖炒栗子解馋,早早转移阵地,往设在西城门的戏台涌去。
  待西边和北边两处戏班收了场,天色也该沉了,紧接着,欢庆气息转往龙亭园,平时让开封乡亲们习武强身的广场上,已搭盖了一座红布高台,摆上巨大铜锣,四周点缀着百千个大小灯笼,就等着迎接一年一度的猜谜大会。
  “小姐,过了这个年,按咱们老祖宗的算法,你都十九岁了,老爷吩咐下来,今儿个无论如何一定得带你上月老庙求签。”
  “不去。”
  “唉唉,小姐,你别为难奶娘啊。”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娇声清亮,姚娇娇鼓着一张俏脸,就坐在龙亭园中人工池边的小亭里,一名年约五十、身材微胖的老妇正挨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接收到老妇以眼神拋来的暗示,小丫鬟抿了抿唇,仍是硬着头皮开口——
  “小姐,那个……今儿个都十五啦,算是年节最后一天了,好多姑娘家都赶着到月老庙拜拜求姻缘,您就去一下嘛,反正……反正猜谜大会还得等上好一阵子,与其守在这儿,还不如跟着奶娘去,若是能向月下老人求到七彩姻缘线,那小姐今年肯定能找个好姑爷,您说对不?”
  姚娇娇哼了声,丽眸扫向贴身的润珠小丫头。“你怎么想嫁吗?那好,咱儿放你一天假,让你赶着上月老庙求姻缘。”
  润珠缩起肩膀又吐吐舌头。“人家将来可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呢,当然得等小姐出嫁,咱儿跟着您嫁到夫家去,要是润珠上月老庙求签,那也是帮小姐求哩。”
  奶娘童氏笑了出来。“其实,年初一咱儿就上月老庙替小姐求姻缘了,是支上上签,小姐今儿个若能亲自去上香、添个油钱,再求个姻缘线系在身上,那就万无一失了。”
  姚娇娇双手托住香腮,红艳艳的唇嘟成圆圆一球,真像颗小樱桃。
  她不说话,两眼注视着前方的人工池。
  天冷,空气冻极,池面已结成厚冰,孩子们穿上保暖的厚棉袄在冰上玩要,年纪长些的还在脚底下绑着细木枝,伶俐地在池面上滑行。
  润珠丫头偷觑着她,继续帮腔:“小姐,听见没?是上上签哪,听说月老庙很灵验的,小姐今年红鸾星动,说不准年底就嫁人啰——咦?!”人怎地不见了?!
  丢下自己的小丫鬟和老奶娘,姚娇娇忽然一个拔身,羌皮小靴踩在亭台栏杆上,倏地跃出——
  “小心啊!”她扯开嗓,对着一抹浅藕色的纤细身影疾扑而去。那姑娘被池畔的假石绊着了脚,惊呼一声,跌在结冰的池面上,刚摸索着站起,左右两边竟来了七、八名孩童,以极快的速度在冰上滑行,眼看就要冲撞过来。
  “哇啊——”孩子们齐声大叫,已没法收势。
  “哇啊——”姚娇娇亦跟着放声尖叫,没料及池面滑溜难行,她想救人,竟也跟着摔跤,而跌倒的同时还扯住那位藕衫姑娘。
  姚娇娇拿自己当垫背,两个姑娘抱成一团,在结冰池面上以旋转方式向旁边滑开,千钧一发之际,勉强避开来势汹汹的夹击。
  她身上的狐毛背心够暖和,背脊不觉得冷,可后脑勺直接贴着冰面,一股凉意直逼脑门,有些头昏眼花。
  一男子不知从何处窜来,悦耳的嗓音揉进了抹焦虑,正背光俯视着——
  “不是要你乖乖坐在池畔等候?怎么才离开一会儿工夫,你就跌跤了?要真受了伤,永劲族兄那边要我何以交代?”
  略怔了怔,姚娇娇这才明白过来,男子询问关怀的对象是这位压在她身上的藕衫姑娘。
  她用力眨了眨眼眸,试图辨明那张笼罩在阴影下的面容,那男子却是青袖微翻,一手一边将她们扶起,跟着分别托住两人的手肘,脚法行云流水,如御风飞驰,眨眼间,三人已离开那滑不溜丢的冰池,稳稳地立在石板地上。
  随即,青衫男子撤了扶持的劲力,转过脸容,对住姚娇娇平静地抱了抱拳,道:“多谢姚姑娘适时出手,要不,祥兰儿怕要受伤了。”
  “年、年永澜?!”怎会是他?!
  清朗天光顿时投射在男子的残容上,姚娇娇方寸陡震,瞠目张唇,一时间分不清是纯粹教那张脸吓着了,抑或是因为他的出现。
  一旁,那藕衫姑娘忽地微侧丽容,音珠柔润轻盈——
  “永澜……你和这位姑娘可是旧识?”她柔荑极自然地攀在他臂膀上,恬淡静美的神态加上柔若无骨的纤细身形,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兴起旁人的保护欲。
  被如此一问,年永澜削瘦双颊莫名感到一股热意。
  他原就讶异今日会在此处遇见这辣呛脾性的娇娇女,此刻,近距离望进那对不驯的、野气十足又精神十足的丽瞳,他左胸鼓动,上回那几下掌掴的力道似乎还留有余温,挥之不去。
  他抿抿唇,缓声介绍:“这位是城西姚府的千金,姚娇娇。”
  姚娇娇定定望着那气质出众的美姑娘,一方面赞叹着人家如花美貌,另一方面已察觉到对方的怪异之处。
  跟着,如同想替她解惑一般,那藕衫姑娘平举双手摸索着,水眸却无焦距地投向一方。
  未多思索,姚娇娇下意识抬起手握住她微凉的十指,瞪大眼睛冲口使出——
  “你是瞎子?!”叫声清亮,引起周遭一些游人侧目。
  藕衫姑娘浅笑,不以为意。“是呀,我瞎了好些年了。”
  像是完美无瑕的珍玉突然在最美丽的纹路上出现了裂痕,姚娇娇心里惋惜,忍不住大叹:“你怎么会瞎呢?!你生得这般貌美,怎么是瞎的?!老天爷也太过分了!”
  藕衫姑娘微怔,菱唇的弯度不由得加深,淡淡附和着——
  “是呀,这老天爷净爱干些过分的事儿,又有谁奈何得了?”她十指反握,摇了摇姚娇娇的小手,柔声道:“我姓凤,凤祥兰,吉祥的祥,兰花的兰,幸好你适才拉了我一把,要不,我可惨啦,真的该谢谢你。”
  姚娇娇脸蛋微红,不太习惯别人称谢的言语。“也……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甭谢啦。”
  凤祥兰又笑。“是呀,大恩不言谢,更何况你是永澜的好朋友,我自然也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了,朋友间相互救助本是理所当然,再言谢未免矫情了。”
  “我和他才不是什么好朋友呢!”姚娇娇忙着撇清,忍不住瞪了年永澜一眼,见他径自沉默,眉间淡淡的峰峦加深了峻容轮廓,害她方寸莫名一抽。讨厌鬼、丑八怪,没事扮啥儿忧郁,古古怪怪的,也不知在打啥儿主意。
  年永澜暗自苦笑。
  是自惭形秽吗?不禁自问。
  他皮相已毁,随着年岁流转,从最初的惊惧到静然接受,原以为是心如止水、八方不动了,可偏就不懂,为什么会在那样亮丽、直率、带着挑衅的注目下感到一丝紧绷?
  “祥兰儿,我先送你回去吧。”他低语,回避姚娇娇的瞪视,青袖又托住凤祥兰的手肘。
  凤祥兰不依,“永澜,莫不是你欺负了姚姑娘,要不,人家怎地生气,不肯当咱们的好朋友了?”
  姚娇娇粉颊更热,红唇掀动欲语,未及出声,只听年永澜语气持平地道——
  “我和姚姑娘之间的确有些小小误会,她生我的气,自是理所当然。”
  “谁有那闲工夫同你生气?!你、你你谁啊你?!少往脸上贴金啦!”姚娇娇鼓起双腮,一口气堵在胸臆间,就是瞧不惯他淡漠的神态,怎么与世无争的,比起庙里那些成天吃斋念佛的出家人还要超然。怎么?开封城里的百姓们崇拜他,就真以为自己成了神仙啦?
  闻言,凤祥兰颔首牵唇,小手又拉住姚娇娇的软荑。
  “是呀,生气对身体实在不好,百害无一利呢。要是永澜真欺负你,我要他同你赔罪便是,永澜性子很好的,温和、心细,又懂得体贴人,你和他把误会谈开了,做好朋友吧。”
  “啊?呃……我……”面对凤祥兰柔情似水的劝解,姚娇娇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冲着这般楚楚可怜的人儿挥洒一贯的娇气。
  凤祥兰巧洁的下巴微侧,轻问:“永澜,我刚才托你买的松花糕、栗子糕呢?你买来了没?”
  年永澜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进凤祥兰手里。“全在这儿。”
  “还温热着呢。”她唇漾着笑,将糕点递回,柔声催促:“快请姚姑娘尝尝吧,甜在嘴里,软在心底,你再对她说些好听的,误会自然就解了,好不好?”
  迅速瞥了姚娇娇一眼,年永澜眉目淡敛。“姚姑娘不爱吃的。”她冲着他吼过,凡是教他碰触过的东西,她一样也不要。
  此时,姚府的奶娘童氏和润珠小丫鬟已从池畔另一端的小亭气喘吁吁地绕了过来,一眼就认出年永澜,听见他如是说,润珠眨了眨眼,立即辩道——
  “不是的,永澜师傅,咱们家小姐就爱吃甜食,你的松花糕、栗子糕可是在龙亭园外向那位长须老伯买的?哇啊——那是小姐的最爱哩,你请小姐吃,她肯定吃的——哎呀,嘶——痛痛痛痛痛,小姐,您做啥儿踩人家脚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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