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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永动机患者-第2部分

小说: 永动机患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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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大小伙子吃面条,免不了一片稀里呼噜。刚吃几口,墙角突然响起一个似乎只有半口气的嘶哑声音:“我要吃!”
  那声音活象动画片里的老巫婆,把我们着实吓了一大跳。墙角的竹床挂着蚊帐,刚才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我们还以为里面没有人呢。
  姑娘赶紧把身子摆进蚊帐。
  “奶奶,是给客人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又气恼又心疼。
  “我饿!你们给我吃糊糊,自己吃面!……”
  我们都停住口,非常不自在。高略洛夫嘴里的半根面条象吊死鬼的舌头一样当啷在外头。
  我拿起一个空碗盛面条。
  “别……”永动机患者连忙伸手阻拦。“老太太老糊涂了,别听她的。”
  我闪身绕过他,走到床边。
  昏暗的油灯照亮了姑娘为难的面容,我把面递给她。她犹豫片刻,然后迅速瞥我一眼,低头接在手里。这一瞥是我第一次接触她的眼睛,竟使我的心颤了一下。她的眼睛那么明亮,象是青山里的泉。
  说实在的,我的品质八成不太好,我不属于世人称道的那种正经人。虽然我已经有“对象”了,可见到美丽的姑娘还是会动心。这个姑娘有一种我不熟悉的魅力。她和我认识的那些城里女孩不一样。
  整个吃饭时间,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永动机患者聊着。他转弯抹角地总想谈机械问题,我却只想着那个姑娘。我把座位挪到正对着她的方向。阴影里,她的轮廓模模糊糊,但我能感觉到她不时瞥来的目光。我追踪着那闪电般的一瞥,每当我和她目光相遇,她就全身一动,眼睛一下躲开。一种古老诗歌的意境在我心头升起,蔓延开来。
  我在黑暗中醒来。隔壁传来一个捂在被里的呻吟声。仔细听,是个中年妇女。
  天知道这一家有多少人。我翻了个身,把高略洛夫使劲往一边推推,又闭上眼。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那呻吟虽然捂着憋着,半天才出一声,倒是莫不如更连续更响亮点还好些,至少不让人“期待”。我觉得气闷。头顶的蚊帐不知补了多少块,别说蚊子,连空气都难得进来。床倒是不小,能睡下永动机患者的一群孩子,可换上我们四条汉子,就挤得始终够意思了。努力了半天睡不着。身下的破凉席越发硌,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猪食味也越加难闻。累劲儿刚过去点,娇气就都回来了。
  我钻出蚊帐,在黑暗中摸着走到外屋。地当中有一块暗红的火。使劲睁了睁眼,认出是个炭盆,上面烧着药罐。
  炭火模模糊糊照亮了坐在旁边的人,那是她。
  她两手抱膝,无声地坐着。看到我出来,依然无声,默默看我。
  我停了一下,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走到外面,我有些后悔,总该说点什么吧?可是说什么呢?屋里的各个角落加一块少说也得有一打人,难道说句客套话?
  雨后的月亮格外亮。银河横空。凉风一扫一个多月来的酷热,让人舒适极了。
  千万只青蛙欢快地呐喊。山的边缘勾着淡淡的银光。我抱着双臂站在月光水影的田间,品味着盘桓在心头美的享受和诗的灵感。想着普希金,想着古代海洋的波涛,想着夜晚木屋情人偎依的身体。
  这时,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
  她。她象一个精灵,在月下轻轻走来,在离我几米处站下。
  我们相视着,默默地相视。
  那时刻我心里流出了醉人的颤音,在周身上下激荡地波动。我读过那么多青年贵族和乡村少女田园诗般的浪漫故事。是不是呢,这故事终于也叫我遇上了?
  “干什么?”我惊讶从嘴里出来的竟是这么一句话,而且是这么一个沙哑冷漠的声音。一时我恨透了自己,那些曾在幻想中预习过多少次的话语和音调哪去了呢?
  她突然一下哭出来。
  “救救我爸爸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些见鬼的小说将是最后一次破产了。
  她收住哭,仰头望我。
  “救救我爸爸吧,只有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能说动他。”她急速地说起来,好象一停顿就会失去勇气。“他又要去北京!还说再没人理他,他就要往天安门上贴大字报。去年冬天他就是被押回来的,村里批了他好几次。这回要是再贴什么大字报,他们肯定饶不了他!一年挣那几个钱都被他花在路上,妈没钱治病,也就活不长了……”
  她又哭了。
  “……求求你,让他别再搞那个永动机了。别再管什么机,好好过日子吧。
  你跟他好好说说。他能信你的。救救他吧,救救我们全家吧!“
  她停下了,因激动微微喘气。她看着我的眼睛,哀求地等待我回答。
  可是我做了什么呢?
  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心思却一点没放在那些话上。我不愿意从浪漫的诗境回到平凡人间,不甘心放过一次“艳遇”。她的话象是无意义的声音从我耳旁掠过,我只是盯着月光下她那泪光闪闪的皎美面容,想象着褴缕衣衫下那个美好的身躯。
  现在,她等着我。可我寂然无声。沉默,沉默。我象饮进了魔欲的烈酒,欲火中烧。那酒在我脑子里发作。逐渐,这世界一切都不存在,月亮、山峰,蛙鸣,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她,只有她的面容,只有她的身体。
  我梦游般地走近她,伸手放在她肩上。她没动。猛然,我把她拉进怀里。那头发上草地和泥土的清香一瞬间冲进我的胸膛。
  倘若她依从,我会觉得最自然。在这未被文明污染的天地中,在这月光下,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更真实?倘若她反抗,也许会更加激发我的情欲,使我抛弃理智,更疯狂地占有她。
  然而她没有,她都没有。她身子象木头一样。她哭了,痛不欲生地哭。哭声里含着羞愧、愤怒,无限的悲痛和悔恨。
  哭声使我清醒,一下所有那些浪漫、诗意和情欲都不知哪去了,留下的只是一种犯罪的感觉。我木然地松开手。
  她抹着眼泪回身走了,压抑着哭声,抽动瘦小的肩膀,走了。
  “知道永动机患者昨天在哪睡的吗?”高略洛夫用报告新闻的口气讲。“我撒尿走错了地方,迷迷糊糊一头钻进草棚子,他正睡在烂草堆上,差点尿着他脑袋。嘻嘻。”
  我原以为不会再睡着,没想到还是迷糊过去了。睁眼太阳已升得老高。午饭前能赶回基地就算快的。匆匆爬起来。永动机患者拿来烤干了的衣服,又端来了洗脸水。
  早饭已经摆在桌上:大米稀饭、烙油饼、炒鸡蛋。在这贫穷的山区,算得上最高规格的招待了。
  当她端着碗筷出现时,我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贼一样不安。她不看我,没有谴责的表示,也没有不满的神色,从始至终垂着眼睛,然而她盛饭的顺序,昨天是第一个给我,今天是最后一个给我,而且没有守候在一边,盛完饭就不见了。
  我们默默无语地吃完早饭。角落里那些孩子们眼巴巴的目光使人如芒在背。
  永动机患者陪我们吃,不时用严厉的眼色对孩子们进行警告。
  我们集中了所有的钱,由我交给永动机患者。
  “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十分感谢。”
  可永动机患者坚决不收。我们推来推去,相持不下。最后我把钱摔在桌上。
  “再不收我们可就生气了!”
  他沉默了一下。
  “我一定不收钱。我想求你一件更麻烦的事……”
  那几个小子会心地微笑起来。
  “你说吧。”虽然我立刻猜得出他要说的是什么,可我笑不出。
  “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看看我那个……图?”他提心吊胆地看我。
  “好吧!”此时我已下定决心,不管永动机如何荒谬,为了他和她,我要帮助他们。“图也给你看,钱你也得收。过两天你去找我吧。”
  当我们出门,她正在厨房给家人做早饭,按照农村的礼仪也出门送客,跟在她爸身后,仍然是垂着眼睛,默默不语。
  “留步吧。”我对永动机患者说,眼睛却看着她。“我一定尽我的全部力量帮助你,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她睫毛闪动了一下,还是没抬眼睛。
  “哪里,哪里,哪敢说任务!”永动机患者连连客气,受宠若惊。
  真热。热得喘不过气。火辣辣的太阳燃烧着窗外的山野。虽然制图室里只我一个人,却把八个电扇全开得呼呼直响。
  远处军营午休结束的号声响了。每天这时,冷库要送冰棍、汽水和西瓜到宿舍去。我虽然不睡午觉,对吃倒总是不缺席。碰上今天这温度,那冰凉的西瓜格外使人惦念。
  我选择着树荫走回宿舍。到处都象死一样宁静,仿佛一切都在炎热中窒息。
  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毒日头的火焰向大地无情地喷射。
  在宿舍旁边一棵树下,我看到了永动机患者。他睡着了,背靠树干坐在地上,头歪在一边轻声打鼾,发黄的白布小褂,浸透汗水,几个苍蝇在他那张灰不溜秋的脸上爬来爬去。
  天知道他是怎么走过那三十里山路的,那一路无树无土,山上的石头象镜子一样反光。我们走那段路时是刚下完雨,高略洛夫还差点中了暑。今天比那天要热好几度,又是大中午,我真服了他!
  当他醒过来看见我时,显然非常高兴。我打开他那张“图纸”,上次那个盆底印的水圈儿痕迹还清晰可见。
  “你搞了多长时间?”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
  “十九年。”
  十九年!我半天没说出话。
  “你相信你会成功吗?”
  隔一会儿他才回答。
  “我信!”声音不大,但坚定。“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信会成功!……人家笑我,说我脑子有毛病。女人孩子对我有意见。他们不理解,我做的是对天下人有好处的事。有了永动机,我们农民就再不会这么累,这么苦,就可以象城里人一样过上舒坦日子。等我搞成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错的不是我,是他们。”
  我专心注视他半晌,你能有那一天吗?
  “你去年挣了多少钱?”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我和女儿俩干活,除了全家口粮,还剩五十多元。”
  五十多元!刚够到北京一个来回的车票。他们家一年是怎么过的?
  “今年能挣多少?”
  “可能和去年差不多。”
  好,又是一趟火车票!
  我不以为然地眯起眼睛。
  “咱们看图吧。”
  非得好好帮助帮助你,我要把你的永动机连骨头渣子都打碎!
  我已经想好了。我知道从哲学上说服不了他,他根本不承认能量守恒。但我相信在动力学方面企图违反能量守恒的机械,在运动学上也一定不会成立。而运动学方面的问题比较直观,不用实验,对着图纸就能说明白。我要采取的方法就是争取在他的图纸上找出毛病来,让他自己否定自己。
  在他的解释下,我开始研究他那份没有一处符合制图标准、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的“图纸”。
  他有些地方想得很奇妙,不无苦心,但有许多最基本的原理却丝毫不知。果然,比想象的还容易,一旦看懂了他的图纸,我马上就随手指出好几处致命的问题——那些机件之间互相干涉,整个机械根本就不能运动,更别说永动了。
  我三言两语给他做了证明。我想念我的证明通俗易懂,老师们从来都对我的表达能力高度评价,他一定能理解。
  他急了,开始拼命解释,企图驳倒我。整个脑袋憋得象个红豆包,满额汗水,捏着那张图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有大骨节病的短粗手指在图上使劲地指点,使我担心那张日本纸大有被戳漏的危险。
  我心平气和地看他,手里抓一把围棋子哗啦哗啦地颠着。急也没用,你已经输了。
  我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但是他自己一下子停住,直勾勾地盯着图不说了。我明白,那是他终于清醒了。他知道了挣扎的无用,越解释就越会发现自己是错的。那错误也许隐藏了很多年没被发觉,却终究是那么明显,一旦被人点破,那就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是不可否认也不可伪装的了,哪怕用狡辩短暂地维护一下面子也是不可能的。
  是啊,他怎么能指望我不对而他对呢?!看了看表,从我开始给他看图到他“觉悟”,不到二十五分钟。
  我站起来,在地上踱了几趟,停在他面前。
  “你看,你十九年搞出来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两滴细小的眼泪从他眼角流出。那眼泪那么小,使人感到是高度浓缩的眼泪,是只有痛苦的重压压进最深处的骨髓时才能榨出的泪。
  我的心被强烈地震动,我没想到他的悲哀至此,以至后悔刚刚说出那句无情的话。
  他好象成了痴呆,一动不动,两眼散光地对着他的图,沉默笼罩了房间。
  过了十分钟,他仍是那个姿势。我有些担心,走过去推推他。
  他沉痛地看我一眼。
  “我还要搞下去!”
  “但是不要去北京了。”
  “搞好还去!”
  “这回呢?”
  他颓丧地摇摇头。
  好,我胜利了,完成了她对我的请求。我又在地上踱起步来。虽然他年龄比我大一倍,可我象教育小学生一样讲了一大堆道理。我最后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不要盲目相信自己。永动机是不可能的。但你一定要搞,也不要凭你画那么一张图就上北京。先做个模型看看嘛,比上北京省钱省力,做出来至少可以知道能不能动,如果连动都不能动,上北京不也是让人笑话嘛。别把劳累一年的血汗随便乱花在路上,要想想妻子儿女。而且,钱不光是你自己挣的,还有——你女儿!
  我不知他是否听进了我的话,虽然他隔一会儿点一下头,可一直是那副痴呆相。
  看看表。快四点了,下午干不完的活晚上还得开夜车补。
  他知道我希望他走了,起身告别。他把那个图仍然用布细心地包起来,动作迟滞,好象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一种怜悯之感油然而生,我一把拉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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