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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南河镇-第55部分

小说: 南河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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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的埋钱哩,没钱的埋人哩。”说的是袜子鞋有样子,办丧事却没球啥样子。没钱的可以尽量将就,买个薄皮棺材甚至可以用芦席一裹,叫几个门中人帮忙挖个坑一埋,一半天事也就过了。有钱的可以尽量地铺排,有热闹三天的,有热闹五天的,如果天凉,还有热闹上七天八天的。有请四个乐人的,也有请八个乐人的,还有前几天请五个,最后一天下葬时再添三个的,叫做“八挂五”。有演皮影戏的,有请自乐班的,还有搭台子唱三天三夜大戏的。
对于多儿的丧事,老地主是大打了折扣的。柳叶虽给了两个字的原则——从厚,但实际等于没有给原则,而是给了个敞口子让老地主看着办。柳叶的两百块大洋,唱大戏热闹上七天八天也花不完。但老地主没选七天也没选八天,而是选择了三天;没有选唱大戏而是选择了自乐班,这倒不是怕柳叶花不起钱,而是考虑到多儿的年龄不是很大。如果将多儿的丧事铺排得太大,他担心往后谁家的老人下了世,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生前不孝敬老人,死后却相互攀比、不惜挥金如土的大肆铺排以给自己脸上贴金,是持续了多年的一种陋习,叫做“薄养厚葬”。老地主看不惯这种陋习,更不愿为这种陋习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傍晚时分,八个乐人都按时到齐。佘褔庄的大门口,立即响起了凄凄切切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唢呐是丧葬活动的开场锣鼓。唢呐一响,远远近近的庄稼人便会赶过来看热闹。相好的对劲的,也会胳膊下夹着烧纸前来致哀,叫做“送纸”。送纸致哀也好,看热闹也罢,能来的都是同情,都是友好,都是关怀,都是捧场,自然也都受到欢迎。
夜幕降临后,乐人们便吹吹打打地陪着男孝子们去“叫灵”。“叫灵”是把列祖列宗的亡灵从老坟里叫回来,让他们接纳这个新的亡灵。
再次听到唢呐声时,女孝子们都赶忙直奔大门口,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迎接着列祖列宗们的亡灵。等男孝子们呜呜哇哇哭哭啼啼全部进屋后,女孝子也悲声大放地爬起来跟了回去。
这时男孝子的使命已经完成。凄凄切切如又泣如诉的唢呐声中夹杂着的,是女孝子们那此起彼伏而又抑扬顿挫的啼哭声。送纸的致哀的也一拥而入,行过礼他们又纷纷地劝起了女孝子。。。。。。
最后一个女孝子被劝住后,谢铁成又吆喝着开饭了。前两天的饭菜不必太讲究,副食一般是白菜熬豆腐,主食是两搅面的蛋蛋馍。菜随便舀,馍随便拿,地方自己随便找,或坐或蹲或圪蹴也各讨方便。
丧事是乱事,不乱是淡事。越乱越显得热闹,没有人经管你,也没人招呼你。要得可口,自己下手!
乐人同时也是艺人。自乐班人虽少,吹拉弹唱却一样不少,文武场面也一应俱全。武场面用的是锣鼓铙钹,文场面用的是丝竹管弦。武场面中的鼓手也叫做“打板的”。“打板的”虽属武场面,实际上却是整个文武场面的总指挥。文武场面以及演员都得跟着他的鼓点走,因此“打板的”必须精熟各个唱段的板路,在班子中拿的份额,自然也是最高。“板胡”则是文场面的领袖,份额仅次于打板的。除了不用舞台,不用道具,不用化妆外,只有七八个人的自乐班,跟有三五十个人的大戏班子没啥区别。自乐班中的每个人都必须是多面手,演员是乐手,乐手也是演员,而且生、旦、净、末、丑要拿得起放得下,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
这些来自民间的艺人并不简单。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吃罢饭天黑了戏也开了。唱戏前先要“打开场”。“打开场”是武场面的事,边鼓“吧嗒”一声脆响后,锣鼓铙钹便跟着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打板的”这“吧嗒”一声,叫做“底锤”。唱腔不同,“底锤”也不一样,或者说什么样的“底锤”,就意味着什么样的唱腔。人们常说的“一锤定音”,怕就是出自于此。
武场面的“开场”一打响,文场面中的板胡手、二胡手跟三弦手,也纷纷地调试着各自的琴弦。。。。。。
第一天晚上的剧目,由戏班子自己定。为了展示班子的实力,自然都是拿手的好戏。为了与丧事的气氛相吻合,刘备的《大祭灵》与赵匡胤《下河东》,大概都是少不了的。在《下河东》中,赵匡胤哭呼延寿廷一时悲痛,竟从“轩辕黄帝哭苍圣”起,到“黄巢寺外哭柳空”止,把宋以前的帝王哭名臣将相,系统地哭诉了一遍。据说加上他自己一哭郑恩,二哭呼延兄妹,共四十八哭。
第二天白天是奠酒。次序是先亲戚后朋友。乐人则必须以手鼓手锣与唢呐相陪到底。要是碰到那些户大亲朋又多的老丧,从早上卯时,乐人鼓着腮帮子一直吹到晚上申时,还不一定能完。
完了还得接着唱戏。安排的戏唱完后,又由亲戚朋友来点。谁点戏谁另外掏钱。掏了钱想点啥戏,就点啥戏。挣了人家的钱,人家点到哪儿,艺人们就得唱到哪儿。
第三天是迎祭。凡是带着纸扎前来送埋的,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都得吹吹打打一家一家地由村口迎回。迎完了,差不多也就该起灵了。起灵时乐人开始奏乐,一直将灵柩送到坟茔,等下完葬男女孝子再死去活来地哭够时,乐人的使命才算结束。
佘大勇被黄板牙扭着胳膊押回了灵堂。佘大花也低着头跟在后面回来了。看着被松开后正在扑索胳膊的佘大勇,柳叶终于有了惩处和发泄的对象。抡圆胳膊后,她一抽脖子扇下去,佘大勇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他妈多儿的灵前。见状佘大花等不得她外婆过来,便紧跟着扑通一声,也跪倒了。两颗黑头上,被菊儿分别缠上了一条白孝布。
被扇得眼花缭乱,佘大勇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佘大花偷偷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跟他们跪在一起的,还有穿着孝衣孝裙的小姑明儿跟小姨余儿。她姑父马子亮跟她姨夫刘子明站在一旁,依偎在他们怀里的,分别是姑表妹马月盈跟姨表弟刘光复。
边鼓声有板有眼,板胡声悠扬婉转,唱腔更是如泣如诉。关中的大人们没有一个不是秦腔迷。送过纸的不论是男是女,都听得如痴如呆。把自己的事三锤两梆子干利索后,帮忙的也都加入到观众的行列。戏班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近的都自己带着板凳。来得早的更是近水楼台,都坐在了前面。会抽烟的,都悠然自得地端着旱烟袋。烟尽了火也灭了,有的涎水都流出来了,也顾不上擦一擦。不会抽烟的,有的跟着鼓点拍着膝盖打起了节拍,有的甚至泪流满面替古人担起忧来。来得晚的在后面急忙看不着,于是只得放着板凳不坐而站了上去。
远道而来不方便带板凳的,可就委屈了双腿。关中人虽长于圪蹴,但时间长了也难免支持不住,于是干脆脱掉一只鞋垫在了尻子下面。他们的尻子有了着落,腿也得到了解放,却苦了他人的鼻子。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得不用她们的手帕,不住地驱赶着那一阵阵袭向她们鼻孔的腌酸臭气。
碎崽娃子们最青睐的,是那些会翻没底筋斗的武生;最讨厌的,是那些咿咿呀呀没完没了的老旦。尤其怕她们坐下来唱,她们要是真的坐了下来,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每过一会,老地主就要大声的提醒众人一次:“别光顾着看戏,照看好自家的门户!啊——”
多儿长眠后的第一个夜晚,竟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辆牛车停在了佘福庄的门口。“小伙子都朝出走!枋送来咧。”随着老地主的一声吆喝,涌向门外的人们一时都看得呆了。送来的“五寸橔子”,看起来足有一大拃厚,大头差不多也有一人高,紫檀色的桐油漆闪着亮光,左右两侧沿一周用木条刻成竹节作为装饰,前档上还刻着一个斗大的“福”字。除过底,其他的五个面都微微外鼓,整体呈流线型,看起来既雄伟而又壮观。全虎等四个精壮的小伙子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地将棺盖揭开了。柏木散发出的异香立即直扑鼻孔又沁人心脾。整个棺木看不到一丝杂木楔楔,更看不到铁件,全都是用燕尾槽带着骨胶卯结为一体。里面已经糊上的红纸,更给人以温馨的感觉。中国的木匠尤其是枋木匠,讲究的是只用木头而不用其他,就连所谓的“银钉”,也都是用木头做的,两头大中间小呈“线板”型。
“果然是个好东西!”众人赞不绝口地说。
“这是县里一家枋店里的样品,也是老掌柜一手给他自己做的寿材。如今老掌柜已是八十九岁的高龄。一开始出钱多少他都不卖,后来我跟他说了多儿的身世,听说后他心一软,这才松了口。”老木匠说。
多亏了全虎跟他伙计们!要不是这八九个精壮小伙子,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众人还真是老虎吃天,无从下爪了。




 第十八章陈致远投笔从戎 柳

在一片鼓乐声中,奠酒开始了。余儿、明儿和菊儿相继奠过后,轮到了孙兰玉。在离灵桌十步开外处,孙兰玉款款向前移动了三步后,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她便是优雅的一躬。在后退了两步后,她又款款地向前移了三步,接着又是优雅的一躬。如此反复多次后,她那轻盈的莲步,已经移到了灵桌的跟前。在连上了三炷香后她提了提长裙,先慢慢地跪下左腿,然后又慢慢地跪下右腿。仍然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又缓缓地弯下腰叩了一头。这时,有人将斟满酒的酒盅递给了她。孙兰玉将拿着酒盅的右手缓缓地举过头顶,并同时移到自己的左前方,当右手慢慢地从左前方移到右前方时,酒盅也刚好见底。地上,也立即出现了一条粗细均匀而且圆顺的弧线。周而复始,连着重复了三次后,她先起右腿再起左腿,起身后接着又是深深地一躬,然后才缓缓地退到了一旁。
奠酒在委婉的乐曲声中结束了,围观的人,也全都看得呆了。
“这哪里是奠酒?这简直就是演戏!”不知是谁,突然间冒出了这一句感叹的话。
晚上,自乐班赠送了几折戏后,大家纷纷起哄,一致要孙兰玉唱上一段。孙兰玉推托说自己从来没唱过秦腔,但众人哪里肯信又哪里肯依。见实在推托不掉,孙兰玉这才清了清嗓子,凭着日常所灌的耳音,她唱了《白蛇传》中的一段,叫做《断桥》。
“西湖山水——还——依旧——”第一句唱腔,孙兰玉就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她不慌不忙,字字紧跟鼓点,句句紧扣板弦,吐字是那样的巧妙,嗓音是那样的圆润,韵味又是那样的地道。把白素贞对丈夫许仙的爱与怨,直表现得淋漓尽致。与那些牵强附会的男声女唱相比,她的女声女唱更显得格外的自然而又纯真。唱完后,掌声和欢呼声更是经久不息。
点戏开始后,余儿点的是折子戏《小姑贤》。小姑,多儿的小姑子,不就是明儿么?这出戏,显然是余儿替多儿点给明儿的。菊儿点的是折子戏是《打神告庙》。她显然也在为多儿打抱不平。最后,柳叶为女儿点了元代戏剧大师关汉卿的名著,十大悲剧之一的《窦娥冤》。全本唱完后,柳叶立即摸出大洋给艺人们每人各赏了一块。这时,架上的公鸡已经在报晓。
第三天迎祭时,八个乐人中两个打手鼓,两个敲手锣,四个吹唢呐走在前面。两个帮忙的抬着祭桌紧随其后,跟在祭桌后面的,是身着孝袍,手提丧棒,低着头弯着腰又趿拉着鞋的佘大勇。佘大勇的后面,是佘家门中的同辈和晚辈。同辈和晚辈先按辈分后按年龄依次排列,大约有十来个人。场面看起来,倒颇有些气派。
身着重孝的余儿,大放悲声地来到了村口。马子亮跟马月盈带着全套的纸扎,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搀孝子的中年女人们赶忙搀住了余儿。男人们也纷纷接过了马子亮带来的纸扎,有花圈,有堂堂,有金童,还有玉女。
“孝子!孝孙!孝侄孙!就——位——,鼓乐!齐——鸣——”老地主一声带着拖腔的吆喝声过后,鼓乐顿时大作,余儿更是放声大哭,马月盈也伤心地跟着嚎啕了起来。围观者亦无不唏嘘落泪。孝子们都跟在佘大勇的后面,依次地跪倒在尘埃。
“一叩首——”随着老地主的吆喝,孝子们跟着佘大勇应声齐刷刷地爬倒在地。在二叩首,三叩首后,受迎的人在前,孝子们紧随其后,又浩浩荡荡地返回了佘福庄。。。。。。
巳时许,开始入殓。八个乐人倾巢出动鼓乐震天。在孙兰玉跟菊儿的招呼下,七十子兄弟将多儿那已经僵硬的,轻飘飘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口沉重的,异香扑鼻的柏木棺材。
蒙脸纸被拿掉了。绕着棺材,亲朋好友们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向这个苦命的人儿,做着最后的诀别。看着多儿那跟巴掌一样大的面孔,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抹起了眼泪。受到感染,佘大勇跟佘大花也失声恸哭。
柳叶跟余儿一声没哭出,先闭了气晕倒在地。慌得孙兰玉跟菊儿一人一个将这娘儿俩搂在怀里,一面掐着人中一面连声地呼唤着。柳叶跟余儿瞪着双眼又大张着嘴巴,却一滴眼泪没有,一声也哭不出来。众人更慌作一团,连鼓乐声,也戛然而止了。
紧急关头,老神仙不失时机地赶到了。急忙拿出银针,他一人一根地刺进了这娘儿俩的人中。柳叶跟余儿这才泪如雨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声吼喊后,全虎跟他的三个伙计,又将那扇沉重的柏木棺盖扣了上去。老木匠拿出事先已经准备好的斧头跟凿子,一边开卯一边将四个线板形的银钉砸了进去。
“多儿!是妈害了你。。。。。。”柳叶不住地捶打着棺盖。余儿跟明儿更哭得死去活来。刘子明、马子亮、孙兰玉跟菊儿顿时潸然泪下,众人也无不为之动容。
苍天啊!你既然把久别重逢的欢乐赐给了人间,为什么又将生离死别的痛苦,强加给了苍生?
多儿没有儿媳,“扫墓”一事,只能由门中的一个侄媳妇来代劳。这个侄媳妇也是一身重孝。她的娘舅左手提着放有高粱穗子的斗,右手搀扶着哭哭啼啼的外甥女已先行了一步,去履行那因隆重而必不可少的,却又完全是象征性的祭扫。
见银钉已经砸好,众人这才狠下心硬着手,将柳叶母女拖到一旁。一声更大的吼喊后,那口沉重的柏木棺材,终于被十几个小伙子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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